您的位置:首页 > 评论 > 评论 >

青史斑斑 | 诗心永恒《唐才子传》讲述的诗人故事

2023-08-26 20:16:13 来源:北京日报

杜甫是唐诗艺术集大成者。图为四川成都杜甫草堂大雅堂前的杜甫塑像。(视觉中国)

四库全书本《唐才子传》书影,上有“文津阁宝”印。 (资料图片)

唐诗可以诵,也可以看。图为明代《唐诗画谱》中描绘王维《竹里馆》诗意的一页。 (资料图片)


(资料图片)

中国是诗的国度,唐诗是诗国中最灿烂的星。元朝大德八年(1304),来自西域的诗人辛文房完成了《唐才子传》一书,他写作此书“咏一代之清风”,寄望“百世之下,犹期赏音”。《唐才子传》“因诗系人”,为398位唐五代诗人立传,是了解唐代诗人生平、唐诗流变的重要文献。

陈子昂锐意革新,初唐四杰英姿勃发

对于唐人,诗如呼吸、吃饭一样,须臾不可分离。而对于诗人李涉来说,诗在那个令人紧张的夜晚救了自己一命。

深夜江上,李涉乘舟要去看望在九江做官的弟弟李渤,在路上遇见了数十个强盗。强盗问船上何人,得到“李山人”的回答后,强盗竟表示久闻李涉大名,今晚不索财物,只求一首诗足矣。李涉惊魂未定,但还是写下了一首诗,强盗欣然以酒肉相赠。

李涉、李渤都是中唐诗人。初唐、盛唐的气象,虽已远去,但还在人们的回忆中不时盘旋。

一切要从长安讲起。“有人要奏千金之琴”,熙熙攘攘的街头,人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,那里当街站着一位书生,声称花巨资买了一把名琴,并要现场演奏。“啪!”没等人们缓过神来,名琴已碎作一地,摔琴之人高声道:“蜀人陈子昂,有文百轴,驰走京毂,碌碌尘土,不为人知。此乐贱工之役,岂宜留心。”琴算什么,我的诗文才应得到大家的重视。一日之内,他的诗名果真传遍长安城,“感时思报国,拔剑起蒿莱”,如此苍古之句使人耳目一新。

从齐梁以来,主宰诗坛的是“彩丽竞繁”的颓靡诗风,浮艳纤弱太久,到了改革诗风的时候了。陈子昂欣赏建安风骨、正始之音,以复古为革新开路。有一天,他孤身登上黄金台遗址,黄金台乃战国燕昭王为招贤而设,追忆古人爱才佳话,陈子昂唏嘘不已。红日下,人影越拉越长,天地苍茫而一己渺小,他忽然流下泪来,唱起了歌: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!”他不知道的是,后来者马上就要来到,他们将视陈子昂为先驱。

初唐时期涌现了四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天才。“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”,这首许多人的启蒙诗歌是骆宾王七岁所写。杨炯十岁被举为神童,很快待制弘文馆。卢照邻十多岁传说是司马相如再世。最具昂扬奋发气质的是王勃,六岁就能写文章,十六岁被授予朝散郎之职。

初唐四杰气势非凡、心志宽广,他们不愿再将视野局限在那一亭一台一楼一阁中,而是要用足迹丈量山川与大漠,让诗歌在大地上生长。

“此地别燕丹,壮士发冲冠。昔时人已没,今日水犹寒。”骆宾王素有侠客之气,据说日后出家为僧。《唐才子传》中有一则故事,初唐诗人宋之问游灵隐寺,行吟长廊下,吟出“鹫岭郁岧峣,龙宫锁寂寥”两句后便卡壳了,一僧听罢,接续道“楼观沧海日,门对浙江潮”,吟罢飘然而去,这僧便是骆宾王。

杨炯忙于案牍之间却纵情高呼,“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”,胸怀丹心报国的渴望,对于矫揉造作的同僚异常鄙视,毫不客气地称之为“麒麟楦”,就是徒有其表的木头疙瘩,足见其性情。

卢照邻平生穷苦,身患风疾,逐渐瘫痪。他的生命充满了悲苦,写出的《长安古意》却华美至极,“长安大道连狭斜,青牛白马七香车”,“得成比目何辞死,愿作鸳鸯不羡仙”。

最传奇的是王勃。他在杯酒之间打好“腹稿”,然后文不加点、顷刻而就写下神作《滕王阁序》,面对才华,唐人自有唐人的气度,主人放下私心倾情推崇,而王勃酒酣辞别、举帆而去,留下一个神俊少年的背影。

大唐是延绵逶迤的青山,绝不是寥寥几座险峰

古人评价盛唐诗歌:“盛唐之于诗也,其气完,其声铿以平,其色丽以雅,其力沉而雄,其意融而无迹。”边塞的壮阔、田园的适意,盛唐诗歌是说不尽、道不完的。

盛唐的边塞诗是时代的产物,无论是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”,还是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无不充满昂扬之气,这其中既有杀敌守关的豪情,又有兵荒马乱的悲情,还有对士兵与百姓的同情。

《唐才子传》中记述了“旗亭画壁”的故事。三位边塞诗人王之涣、王昌龄与高适经常唱和,一日,他们在旗亭对着小雪饮酒。忽然,有十多名梨园女子登楼会宴,还唱起当时最流行的诗歌来。王昌龄率先约战,以唱谁的诗多为胜。高适得一首,王昌龄得两首,王之涣说:“乐人所唱皆下俚之词。”过不多久,就响起了“黄河远上白云间,一片孤城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”,接着又唱了王之涣两首诗,最终王之涣获胜,三人为之大笑。

“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”,“荆溪白石出,天寒红叶稀”。王维因诗而成名,却也是因为诗名在外被安禄山叛军所拘,被迫接受伪职。安史之乱平定后,接受伪职者都被定罪,只有王维因一首《凝碧池》而获免。王维被称为诗佛,他的诗歌表面上明亮而富有禅意,其实底色是怜悯。面对王侯贵戚强占平民之妻,他写下一首《息夫人》,“莫以今时宠,难忘旧日恩。看花满眼泪,不共楚王言”,最终使民女回到了自己家中,这不正是王维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吗。

孟浩然告别王维时,写下“只应守索寞,还掩故园扉”。一生在求仕与归隐之间纠结的孟浩然,既有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”的恢弘之句,也发出了“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”的慨叹。唐玄宗听闻此句,命其回乡。或许,诗国不舍得放他到凡尘为官吧,在离开京师时,不知孟浩然是否想起,曾作“微云淡河汉,疏雨滴梧桐”这绝妙辞章,使得张九龄都为之钦服。

还有崔颢在黄鹤楼上的惊鸿一瞥,“昔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”。只要有这首诗在,黄鹤楼就永存于世人的记忆里。

大唐是延绵逶迤的青山,绝不是寥寥几座险峰。一些清幽绝俗的风景,需要有人提示,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,《唐才子传》无疑起到了这样的作用,但也有遗珠之憾,比如没有提及张若虚。作为“吴中四士”之一的张若虚,平生所写绝大部分佚失,只留下一首《春江花月夜》,一首也够了,足以让他在诗史上留下不灭的名声。

李白杜甫是大唐诗国的并峙双峰,是大唐诗歌天空中的日和月

“诗是吾家事”,“吾祖诗冠古”。当杜甫自豪吟出这两句诗时,我们不得不先请出他的祖父。他的祖父杜审言恃才狂放的程度,或许李白也无法比拟。

有一次,杜审言刚写好判词,突然没来由道:“苏味道必死。”众人惊问何故,杜审言自得道:“彼见吾判,当羞死耳。”历史有趣的地方在于,杜审言的嘲讽对象,写出“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”的苏味道正巧有个十一世孙苏轼。

杜审言自有狂的底气,他与诗友沈佺期、宋之问等人积极实践格律诗的创作,为近体诗的催熟、定型做出了开创之功。诗,文而音者也。唐之前的诗一般称为古体诗,而唐代兴起的格律诗则被称为近体诗,五绝、五律、七绝、七律,都属于近体诗,也就是格律诗的范畴。举个例子,杜审言的名句“淑气催黄鸟,晴光转绿蘋”,不仅句式对仗,颜色鲜明,而且讲究平仄的韵律,在相间、相对、相粘中有规律地转换,这样才算挖掘出汉字悦耳动听的美。

杜审言在一首诗的结尾写道:“寄语洛城风日道,明年春色倍还人。”好像是在寄语唐诗,也是在寄语未来,唐诗的两座高峰已遥遥在望了。

诗仙李白,诗圣杜甫,这是大唐诗国的并峙双峰,是大唐诗歌天空中的日和月。

李白绣口一吐,成就了半个盛唐。他的诗如天马之行空,如浪涛之激荡,如太阳之耀眼,如流云之舒卷。拥有了李白的大唐,才真是光彩夺目。李白的酒,既是美酒,又是苦酒。李白的愁,既是一时,又是万古。李白的笑,既是欢愉,又是恸哭。李白的诗,既是鸿羽,又是山河。

龙巾拭吐,御手调羹,贵妃捧砚,力士脱靴,标记出了李白不为世俗羁绊的身份。《唐才子传》提到李白游华山,乘驴经过华阴县衙门口,县令大为生气,将李白引至庭下,怒问他是何人,竟如此放肆。李白并不自报家门,而是说自己曾令龙巾拭吐,御手调羹,贵妃捧砚,力士脱靴,继而道“天子门前,尚容走马;华阴县里,不得骑驴”,县令惊愧,方知这是李白,而谪仙人又怎会斤斤计较,随后长笑而去。

杜甫没有李白那么洒脱,卧病时,他感叹“艰难苦恨繁霜鬓,潦倒新停浊酒杯”,刮风下雨时,他疾呼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!风雨不动安如山”。他痛斥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也因“剑外忽传收蓟北,初闻涕泪满衣裳”。沉郁顿挫、厚重广大是杜甫诗歌的气质,今天当我们要表达深沉的家国情怀时,杜甫的诗歌仍然是我们首先会引用的。

《唐才子传》在讲完李白、杜甫的故事后,有一段评点之语,说李、杜二公,“骚雅之妙,双振当时,兼众善于无今,集大成于往作,历世之下,想见风尘”,“昔谓杜之典重,李之飘逸,神圣之际,二公造焉。观于海者难为水,游李、杜之门者难为诗,斯言信哉!”大师已经出手,后学者自然有“影响之焦虑”,既受大师影响,又焦虑于无法超越大师。

杜甫自己曾说:“百年歌自苦,未见有知音。”这话却不准确,千年以来,杜甫的知音遍天下。

从一字之师到死生相惜,唐代诗人的友谊令人动容

唐代诗人对于诗歌有着深入骨髓的爱。韦应物痛改前非,由纨绔子弟转而成为山水诗人,刘长卿一生只为铸就“五言长城”,李贺骑驴拾诗呕出心肝,白居易写诗手肘成胝,贾岛推敲入迷浑然不知身在何处,齐己的梅花诗得郑谷指点,从“昨夜数枝开”变为“昨夜一枝开”,只变一字,而有不可思议之妙。

唐代诗人相互欣赏,也相互成就。李贺作“我今垂翅附冥鸿,他日不羞蛇作龙”而得到韩愈赏识,后来为之仗义执言。白居易作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得顾况的折服,《唐才子传》说顾况初见白居易,戏谑“长安米贵,居大不易”,看了白居易的诗后,叹道“有才如此,居易何难”。这是人人作诗、人人赏诗、人人爱诗的时代。

唐代诗人之间的友谊令人羡慕。元稹与白居易互赠诗篇近千首,白居易一句“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”让人潸然泪下。白居易与刘禹锡亦是相互赠诗、心照神交,刘禹锡在扬州遇见白居易,一句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足见劝慰。刘禹锡两题玄都观,风骨不改,屡受打击,柳宗元挺身而出甘愿代替刘禹锡贬官到更为偏远之地,而刘禹锡最终也成为柳宗元的托孤存书之人。生死相托、肝胆相照,这般因诗而重的缘分怎不令后世动容神往?

有一种说法,认为杜甫之衣钵,后辈韩愈得了一个“骨”字,白居易得了一个“真”字,而李商隐则得了一个“情”字。到了李商隐这里,唐代诗歌已进入了晚唐阶段,虽然已是黄昏,细细看去,却也美得惊人。

白居易非常喜欢李商隐的诗文,曾许愿道“我死后,得为尔儿足矣。”白居易死后数年,李商隐生子,遂以“白老”名之。李商隐诗风以瑰丽朦胧含蓄隐晦闻名,一篇《锦瑟》众说纷纭,是因为他将心事藏得很深。“忍剪凌云一寸心”,唐代诗人中怀才不遇、报国无门者如过江之鲫,可怜的是,李商隐只是其中一个。

“刻意伤春复伤别,人间惟有杜司勋。”这是李商隐写给杜牧的诗句,细腻触碰那些伤春和离别的情感,又何止是杜牧一人?《唐才子传》如此评价杜牧,“诗情豪迈,语率惊人。识者以拟杜甫,故称‘大杜’‘小杜’以别之。后人评牧诗,如铜丸走坂,骏马注坡,谓圆快奋急也。”豪爽俊朗的杜牧与精工秾丽的李商隐并称为“小李杜”,他们代表晚唐诗人向后世缓缓挥手告别。

《唐才子传》一书问世之后,让世人一睹辉煌浪漫的唐代群星之风,辛文房功莫大焉,而我们对他的身世却无从了解。从元代至明初,该书在国内尚有全本流传,到清代全书已不得见。后在编纂《四库全书》时,从《永乐大典》中辑出部分。清末杨守敬从日本访得元刊十卷足本,后来遵义黎庶昌以珂罗版复制法将其影印出来,才使此书得以重新流传。鲁迅先生推崇此书,曾开列学习中国文学的书目,将此书列入。新中国成立后,傅璇琮先生主编了《唐才子传校笺》,还有多种校注本流行,方便使用。

大唐三百年,一本才子传。唐代才子的价值在诗,诗在,美丽的故事就在,灿烂的文脉就在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关键词:

最近更新